池鱼思渊【鸽子本质,不怼人】

【更新与态度相关看置顶哦】

高二辽,写的极差,凑合着看吧。

生命不止,开坑不息。

技多不压身,坑多压不死。

咕咕咕的缘更选手,催文请友好。

【醉酒听风520】《惊鸿》

#14000+,色击梗,但文里存在感挺弱的#

#又名《含光君那些年里看的本子到底有没有颜色》#

#第一次写忘羡短篇,不是很好,平时脑洞的产物,以含光君为主要视角#

#魏无羡1031生日快乐!

注意:☆私设失去了太久爱人会延迟时间看见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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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来佛说有八苦,唯情之一字最伤人。】


蓝忘机有一个秘密。


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从出生便看不见颜色。初闻此事时,蓝家内部可好一阵惊诧,长老们悄悄开了会,和作为父亲的青蘅君持续探讨了两个白天,但除了得到眉毛下一圈黑也无多成效,只好作罢。


青蘅君的发间似乎又生出几缕银白,额上的沟壑中多了乌云似的愁绪,叹息着回了屋子。


如此慎重,倒不是这病多罕见难治,以往天生不能辨色之症不是没有,蓝家不是没出过,但是蓝忘机与他们不同。



世人皆知蓝氏开山人那一段传奇恋爱,但有一件事却是不知道的——姑苏蓝氏祖师——和尚出家的蓝安,遇到他的天定道侣前,便是这种“病”。

天生之眼,福祸相依,窥取冥冥,不可泄露。


蓝夫人每每看到他如琥珀琉璃揉碎了阳光的眼睛,都在心底叹息一声。


而对于当时的蓝团团自己而言,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黑白灰,他还不知道有“颜色”这种东西。别人天生能看见的“色彩”对于他来说,是明月之于太阳、蝉鸣之于寒冬的奢望。


他的眼睛是极为浅淡的琥珀色,光照进去就好像琉璃一样美丽,母亲说这是她见过最美的颜色,惋惜于他看不见。


蓝涣往往会在这时候一人一个,握住他们的手:阿弟以后一定能看得见的,等到那时候我们一起玩猜枚。

母亲笑着说:我老啦,玩不动了 




他的手腕上有一串昙花印记。


用时一个月,青蘅君与长老们查遍云深不知处的经文藏书,翻遍千册案卷,将古言文举炒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吭哧吭哧寻到了只言片语,却只得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解释。


上书云:【古有难辨色之症者,腕上生花,见其所命定之人即解。】


再看著作人,赫赫有名,正是先祖蓝安。



当年的青蘅君盯着青玉案间纵横交错的卷上那行“命定之人”许久,又转头看了看蓝忘机精雕玉琢却尽是冰雪寒霜覆盖的脸,沉默俄尔,叹了一口气。

小蓝湛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父亲把那本没有任何修饰的黑皮书放回了架上,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牵起他的手,另一只罕见至极得抚上他的头顶。

他所不知道是,那皮上右下还用小篆写了一行小字,在那一本完全跟豪华搭不上边的书上,唯一金烁烁的小字上方开着一朵惟妙惟肖的紫藤花。



惊鸿散后生离恨,恨意绵绵刻骨柔。



###



蓝忘机曾经问过叔父和父母,命定之人是什么意思。

他问讲学的叔父。执着书的叔父只是抚着须子一板一眼道:那是你的道侣。是要与你一起走过数十载春秋,生前同榻而眠、死后亦要同穴的人。

他问父亲。青蘅君看了一会窗外的竹子,摇了摇头说,那是能跟你纠缠一生,让你舍不得放不下的人。

他又问母亲。蓝夫人便摸着他的头说,能入的了阿湛眼里的,那一定一定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人。

小蓝湛自小聪慧,比同龄人学的都快,课业也是顶尖尖的全优。可这些毕竟不是他现在能懂的。他想了一会问,那‘顶好’是什么样子呢?

那时蓝夫人就垂了眸子,搁下白玉壶,转头望着门旁的龙胆笑得郁柔。

她轻轻说,那是一个让你心甘情愿付出,只想为她承受一切,站在她前面保护她的人呀。

蓝忘机那时候还太小,他没有明白,到大了,他也没有完全明白。


后来母亲走了,蓝忘机听见叔父说,她不会再回来了,你们也不必再去龙胆小筑了。

他看见了兄长似乎更黑的眼眶,连总是微笑的嘴角也被这个消息扯得向下弯,可是他不明白。

为什么不用去了?


他问。


为什么不回来了?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咯吱——”


用檀木制作的雕门被狂风吹得半开,它那犹如大笑的声音,在这静悄悄的屋内格外刺耳。

叔父沉默了一刻,只是说:不,不是你们的错。只是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不回来了。


蓝忘机不知道‘更好的地方’在哪里,也不知道那里的颜色是不是更鲜艳美丽,所以他就在每次以往探望母亲的时候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等着那扇永远不会再被打开的紫藤花雕门再一次被言笑晏晏的母亲推开,拉他进去捏他的脸。


可是不管等多少次,那扇黑黝黝的门永远不会开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和她说,他很喜欢母亲,他想和她聊天,想和她玩猜枚。蓝忘机想。他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这是上天赐予无言的惩罚,也是最后的离别。


他看了看小筑周边,似乎没有变化。绕了一圈,才发现以前很多灰白色调的龙胆花已经呈现出浓稠如墨般的黑色——它们枯萎了。
 主人走了,谁还会记得这个院子呢?久久没有打理的院墙上爬满了意欲窥探其中的爬山虎,它们没人清理,生命力旺盛地霸占了原本苍白的墙,有些刚刚发出来的枝头已经朝里弹出了脑袋。




他便默默打理着这里。


叔父和兄长劝过他几次,他不听,仍然执拗地等他母亲开门。无奈之下蓝曦臣只好告诉了青蘅君,想从这深深的打击中拉回自己的这个傻弟弟。


可谁知青蘅君听见这事后,却只回了四个字:由他去吧。




蓝曦臣从父亲那里出来时,突然觉得头上像是化了水,冰凉冰凉的。他伸出手,抬眼看去,石墙绿瓦,亭台水榭之间不知何时染了白白的颜料,之前湛蓝的天空是白的——他手里接着的小东西也是萤白的。这纯洁的大自然的馈赠——慢慢的流出了他的手掌心。

下雪了。他想。纯白的萤萤的雪,母亲会看见吗?

远处传来了钟声。

初雪的凌冽霜寒从湛蓝的天空撒下纯白的羽毛,盖住了湍湍的河流,为江南人家的青瓦铺上晶亮的饰品,偶尔飘来的几片花瓣中,夹杂着清冽淡雅的梅香。而就在这片刻安逸后,猝不及防的一场降温大雪网住了所有温暖,箍住了人们出门的步伐。



蓝曦臣似乎心有灵犀的来到了小筑,穿过小路,里面小小的身影落入眼中。果不其然他的那个执拗的弟弟也在这里。

咚。



钟声提醒他们要回去修整避雪了。但家规早就烂熟于心的两人谁也没有走,几个路过的长老问他为何不去屋里。这个平时温润如玉的小公子仰着头靠着门,用着一种守门人的坚毅语气的说:


“我要在这里等我的弟弟。”

咚。



那一年姑苏的雪下的很大,也很厚,像一条棉被一样。而雪白棉被里面两个直挺挺站着的人影也渐渐被飘零的雪花遮挡住,渐渐的低下头,渐渐的看不清了。




###




大了些后,蓝忘机终于知道了‘永远不会回来’的意思,于是他也没有再每月都执着地等在小筑门前了。只是还秉持着亲自打理的习惯,好像如此便能将当年没有说出口的话,传达给那位远在天边的母亲一样。

他的话越来越少,随着身形轮廓逐渐拉伸打磨,脸上常常覆盖着三尺冰霜,周围自带寒冬腊月的冷风,连同龄人都惧怕他,私下说他定然是以后蓝氏的第二个蓝启仁,继而对他敬而远之。

他习惯于灰白的世界,习惯于每天单调刻板的业务,习惯于除了长辈亲人以外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除了兄长,连个说的上话的‘朋友’也没有。

没有也好。蓝忘机想。自己不能辨色,也不懂趣,跟人在一起,他的条条框框只会使人厌烦。



可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一成不变的。

十五岁那年,他刚刚出关,路过一处高墙下听见了悉悉卒卒的衣料摩擦之声。

云深不知处的宵禁严苛,不过卯时不得入内。这人定是没看那刻在山门前的家训,夜半跑了出去玩耍,这时偷偷摸摸回来。蓝忘机在家中掌罚,职责所在,自是要抓这人领罚的。


他心中下了决定,向上看去,又听见了几声坛子与墙轻撞混着里面的水激荡坛壁的响声。


蓝忘机微微蹙眉,立即压低避尘翻身上檐。一抬头,果然见到一位紫衣翩翩的小公子。




紫衣公子生得俊美,唇角上翘,天生一副笑相。一头青丝用着一根鲜红的发带草草系着,几根微翘的发丝从里跳了出来,胸前衣襟略略散乱,没有佩剑,两手提着酒坛,一手一个,浑然一股洒脱侠客之味。



他瞥见那人腰间挂着的银铃,当即心下有数。紫衣与银铃是云梦的代表,最近叔父为求学之事操劳,这位应当就是那云梦江氏送来求学的公子。


思及至此,他抬眼道:夜归者不过卯时不允入内。……你手里拿着什么?


可惜那人见着了他,却没有一点被抓包的自觉。


只是笑得眯起了一双桃花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星子浮沉,月光下似乎还倒映着天河倒悬、夜幕繁华,光滑得更如同世界上最好的工匠打造出的得意作品,闪耀得让天神都移不开眼。



那人笑道: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蓝忘机最听不得轻佻,当即与这人争论,最后甚至拔剑打了起来。


直到那人溜走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些什么。


蓝忘机又蹙了眉,让避尘归鞘。


他不是如此易怒的人,平时也能很好控制住自己言行举止,一言一行皆是世家楷模。为何今日遇见了那位云梦江氏的紫衣公子便……


蓝忘机突然卡了一卡,他的脚步也顿住了。

手上的灯笼差点从掌中脱落下来。



他什么时候能辨色了?




###




蓝忘机觉得他的命定之人一定是搞错了。

那位紫衣少年的名叫魏婴,字无羡。


古籍里有道婴者无羡,纯善赤诚。骚人墨客也道‘既无羡鱼志,外物非所牵’。但是魏婴这个人,就像是一团烈火,未免太过不羁放纵,走到哪烧到哪,终于把叔父给点炸了。



他在考试中给聂二公子递小抄,如此作弊手段自然被多日观察的他截了下来,交予叔父。


叔父应该也是认为魏婴实在顽劣不堪难以教化,把他放在这群少年里犹如群狼与狈,于是抓了魏婴来藏书阁抄书,让他盯着魏婴,免得他再去祸害怂恿其它弟子。


短短三月,不胜其烦。


魏婴颇为呱噪,禁言便写纸条,解开就出言撩拨。静坐抄书之时甚少, 字迹潦草总有错漏之嫌。

可是他偏偏是唯一能让他看见颜色的人。




这日,蓝忘机垂下眼睛,例行誊抄典籍,抄了一会才发觉身旁没了那人叽叽喳喳似炒豆的声音,于是抬头去看。

魏无羡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可能是昨日又跟一帮子狐朋狗友出去浪的晚了。他皱了皱眉,伸出手欲叫醒他,却在离少年的背几尺处停了下来。




下午的光温和而慵懒,如同粘稠的麦芽糖和着桂花酒糊在了空气里,不知不觉,他眯眯眼,竟也有些醉意。


……



罢了。



他看着魏无羡的侧脸,心中一动,收回了手。


早春的微风不燥,轻轻撩开少年两鬓的发丝,仿佛是搔痒一般挠着十五岁的少年还稍显稚嫩的脸庞。




睡梦中的少年懊恼的哼哼几声,一根指头刮了刮微红的脸颊,脑袋拱了拱,像只奶猫似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又哼哼着沉睡下去,几片玉兰花瓣乘着船来到了他的马尾上,碰了礁,便停靠在了乌黑的发里。


蓝忘机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副画面。




喧闹的街道上,赶路人步履匆匆,人来人往。小孩儿骑在爹爹的肩膀上,偶尔一架马车驶过,轮子发出不堪重负吱嘎吱嘎的响声,上面的米袋菜籽随着这声音有规律的晃动。


孩儿的眼睛水漉漉的,眨巴着的时候酷似一只刚出生的小鹿儿睁眼的那一刹那,瞧着你时刻蒙着一层水雾,和他对视时,这纯真无邪的一双大眼睛盯着你,让人实在生不出什么歹念来。


旁边戴着斗笠的女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串红葫芦串来,在一直沉默着的黑衣男人忙着去付钱而把孩子交给她时,偷偷的捏捏小孩儿嫩嫩的脸蛋,直到孩子脸上多了一个红印子觉着疼了瞪她,才仿佛满意地收回手,眯起了眼来笑。


她悄悄的附在孩子耳朵边说:“小阿婴,多笑笑,你看你笑了别人也会笑,别人再让别人笑,这样就能让更多的人笑啦。”


阿婴还不知道鄙视这个东西,但他还是遵从本性给了他娘一个冷漠脸。


他娘笑道:“阿婴,我们要记住别人对你的好,不要记你对别人的好。这样人活着才会快活自在。”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语气里带了怀念:“想当年我和你爹就是在一次夜猎中认识的。那时候我刚下山不久,正在打一只大蜘蛛。突然它眼睛一瞪朝我吐丝出来,我当时吓坏了忘记躲——这也是没办法嘛,谁让我们女人都怕这玩意呢——就在娘即将落入蛛口千钧一发之际,你爸一剑斩来!这蜘蛛被活生生劈成两半,我回头看见他收剑从树上跳下来,真当得上翩翩少年风姿无双,阿婴我跟你说,他那个英姿雄发啊……”


阿婴似懂非懂的听着这听了无数遍的故事,揉了揉眼睛,窝在他娘怀里睡了。



突然一阵大力袭来,顿时头晕目眩,等脑内恶心感停止时蓝忘机再看,眼前的画面已经消失了。他回到了现实里,魏无羡还在睡着,没醒。


他缓缓的眨了眨眼睛,向下看去。



魏无羡素喜穿黑衣,头上红色的发带也总是系的歪歪扭扭,如它的主人一样随性极了。现在一片纯白的花瓣落在了墨里,他盯了那花瓣一会儿,突然把它采了下来,想了想,将那花瓣压在了书籍的底下。


少年长长的睫毛微颤,如同优雅的蝴蝶般扇了扇翅膀,又归于平静。

他突然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蝴蝶薄薄的翅膀。这想法一出来他自己就被吓了一跳,连耳朵根也蒙上了粉色。就算魏婴洒脱不羁,这也未免太失礼了,怎么能这样想?

蓝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样做,却知道胸膛里那颗心脏在砰砰跳动,有力而朝气蓬勃。他抚上胸口,清楚的感觉到向来安静的、空荡的地方在说着话。

在说着什么呢?



他抚上左胸口。


砰砰,砰砰


窗外的玉兰树飒飒作响,窗内的两人一黑一白,一睡一坐,在这静好中蓝忘机突然回神,被烫了似的放下左手,往纸上一瞧,才猛然发觉自己写错了字。


发出嫩芽来的枝头上,一双喜鹊飞走了。


后来他与金子轩斗殴,蓝启仁在他面前骂道:“魏婴此等顽劣不堪之子,虽有才华却不守规矩,说好了是洒脱不羁,说坏了是异类奇葩!以后必成大患!我们云深容不下他。”



蓝启仁的话总是格外准确。第二天,魏无羡就真卷铺盖走人了。





###




云深不知处大门前。


梨树蘸春露,青绿上石阶,旁有静水流长,远有山高柳锻,高耸的蓝氏云纹大门后得看那松竹茫芒一片来,开合稀疏各有致。门前却是白云远上天阙去,去者不知还复来。飒飒作响间,些许白衣若隐若现。真能尝出几分伽蓝佛寺不入红尘不沾因果的韵味。


临行前,江澄一边重重的把包袱塞给他,一边说:“你看看你,又被赶出去了。”


魏无羡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之前气走的师傅还少吗,被撵出去的时候还不多吗,不差这一次。只是师兄走了,师弟啊,之后的日子你要好自为之。”


“……”


……我还能像你一样皮死了不成?


似乎被他噎的无话可说,瞅着江枫眠在看风景,他翻了个白眼,附耳悄悄跟魏无羡说:“得了吧,回去以后,你没被母亲抽死就算谢天谢地了。到时候找个地方自己埋,我回来可不想看见有一具江家大弟子的浮尸浮在莲花湖上。”


“有师姐在,我命大着呢,死不了。只是出了这云深不知处,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蓝湛了,也不能逗他玩了。嗳,可惜,真是失策!我应该三更半夜再去套那金孔雀麻袋的。”魏无羡啧啧两声,长吁短叹,提到金子轩咬牙切齿一会儿后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江晚吟似乎轻声笑了两声,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笑了会儿,江枫眠也见他俩聊的差不多了过来带魏无羡回家。


江晚吟道:“你也好自为之,保重。”


魏无羡大笑转身:“我还能真死了不成?我死哪都不会死在家里人手里。而且虞夫人就算把我打出了江家我也就是去去就回,要死也不死在外人那。”


江晚吟眉毛都挑飞了:“别瞎说胡话,还是你自己的,晦气。我回去要看见活人,懂吗。”



……


等两人背影从他的视线里模糊不清,直至消失,江晚吟才准备回去。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走了一段路后,竟然碰见了蓝忘机。


今日他应该在藏书阁誊抄书籍,也不知来这里干什么。江晚吟想。亏得魏无羡走时还念叨他,竟连送行也没来看过一眼。


各自行礼后,江晚吟狐疑的看了一眼他似乎拿着一卷卷轴的手,回去了。




###




自玄武洞一战后,蓝忘机怎么也想不到,再见魏无羡,已经是射日之征开始后的三个月。他和已经成为宗主的江晚吟一起看到魏无羡缓缓走上楼梯,走着以前从来不会改的平稳步子。


他的容貌似乎陌生了一些,披着一件以前嫌麻烦又太宽大做作的黑底红纹袍。他的脸色也不同于少年时的红润,变得苍白而棱角分明,英挑的眉间再也没有春风与桃花,就像早已经花谢风停,往后这里有的只有一片荒凉的诡谲阴沉。


这不是他。


蓝忘机和江晚吟只有在这时候的想法是一样的。


那个他们所认识的魏无羡,永远是笑着的、明媚的、阳光的,他就像太阳一样温暖平和,也很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连云梦都有传凡是魏无羡所过之处,老人小孩必会传出爽朗的笑声。


原本的魏无羡撒泼打滚无所不为,闲了打山鸡放风筝,乐了一蹦三尺高,还经常叫他蓝二哥哥。明明是那么明媚一个少年,哪里会有这种笑不达眼底、阴沉如老木的神韵。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太阳,倒是更像太阳落山后头顶上这个弯弯的月亮。


江澄锤他“魏无羡,你前三个月都跑去哪了?”


……


“我的事,又关旁人什么事?”


……


那之后的事,就像戏剧里谱写的一样。


晚风轻踩云朵,送走了最后的温暖。明月下,血腥满地,鬼影之间断臂横立,残破的太阳纹旗帜通通被女鬼尖锐的指甲推倒撕扯成布条,那半死不活的温晁恐惧的惨叫为这副景象添了颜色。蓝忘机看见,家仇得报后,复仇的快感让两人的眼睛里渗出了疯狂的血色。


他想上前去,看看那眼睛里是不是真的有凝稠的血流出来,可又不敢再逾越一步。


魏无羡说的“旁人”仍然绕耳不绝,仿佛在提醒着他——


你没有资格。




蓝忘机就在门外站了一夜,说来惭愧,听见里面传出来那一声声惨叫,心中除了痛心外,竟还有一丝快感。他微微明白了魏无羡的感受,却无法接受魏无羡变得如此狠戾。


他的手腕疼了一下,拨开袖子来看,只见那朵昙花的三片花瓣枯萎了。


身后尖叫声渐渐弱了下去,夜晚的冷风裹着浓厚的血腥气息去了,屋檐青瓦上明月当空,真如毫无瑕疵的残缺玉盘,皓皓辉辉清冷入骨,连心窝子里都升起来一股子寒意。



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明白过,魏无羡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纯真的捣蛋少年,他也早就不是曾经那个一尘不染的蓝忘机了。



###



“蓝湛!”



蓝忘机转过头去,看见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时竟走神了片刻。


可能是太久没有看见过魏无羡这么明媚的笑了,他湖水般的心境如同被什么砸中,狠狠一握,掀起千万暗流涌动,在意难平中思绪万千。



魏无羡见他转过身来呆呆的瞪他不动了,还以为蓝忘机还在生昨天他把后山的兔子打来烤了吃的气。眼珠子一转就放开撇过脸抬头望太阳的江澄,冲来两手抱住小古板的右臂,嘴里还说着什么原谅我啦不要告状之类的话。可叨叨了一会也不见回应,他这才发现蓝忘机居然像丢了魂一样一直盯着他看。



魏无羡怕他下一秒就提剑劈他:“蓝湛?”


蓝忘机长长的眼睫颤颤,平复一下,犹豫一会点了点头。



这是又梦见从前什么小事了。


见他回神,魏无羡吐出一口气,两手插着腰大摇大摆的走回江澄身边,马尾嚣张的来回摆动,他的右手又像骨折了一样垂在一脸嫌弃的人肩上。


江晚吟嫌弃道:“魏无羡,你又拿了个什么东西,硌得慌,不想我明天去医馆的话快点把你的蹄子从我肩上拿下来。”


魏无羡笑嘻嘻的赖皮:“一个小玩意儿,猜枚你听说过吧?我就是从山脚下那块地捎上来的,做工精致,耐玩的很。”


“……”江晚吟不愧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刚被他拐弯儿的脑筋一下嗖的就绕回来了,而且轻车熟路地从他的话里抓住了重点精准打击:“别告诉我你没付钱。”


魏无羡战术掩饰性的咳嗽,也不知有几分心虚几分没皮没脸。咳了几声,还顺便用胳膊肘捅捅他,示意他别问了:“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云梦江氏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勾当。我可把我的银子数好了放那了。”


江晚吟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扶额,告诉自己要冷静:“所以你还是不问自取?夜半出去的时候带回来的,我是不是还要为你没有打扰人家休息鼓掌?”


魏无羡:“难道不是吗。我这样俊的,人还这么好,怎么就没姑娘追呢?”


“滚!”江晚吟终于对他的厚脸皮忍无可忍,抬脚踹他:“我呸,你还要人家仙子追你?厚颜无耻,你要做梦晚上去外面做,现在还在白日呢!”



魏无羡撇了撇嘴,心中不服,似乎想再怼回去。但眼角瞟到蓝忘机的袖角,那一片布飘飘零零的,就这样垂在白晢修长的手下安静地摇晃。


他似乎把人家晾久了。



魏无羡心里难得的生出了类似愧疚的情绪,他决定不再跟江澄回嘴,转而拉起那一片衣角。



“蓝湛,你要不要也和我们来玩?”


“……”


又成功的没有拉住魏无羡作死的江晚吟叹气:魏无羡这傻了吧唧的,又去惹蓝忘机,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范,刚刚那鸡真是让他吃的太饱了。


江晚吟瞅了瞅蓝忘机面如寒霜的脸,又瞅了瞅魏无羡满脸就差写着两个大字期待的样子,不知为何——可能是最近看聂怀桑提供的爱情话本看多了,受了茶毒。脑内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男一女花前月下私聊约会浓情蜜意的画面…



……


要是能自戳双眼,江晚吟现在一定想干。



他决定以后就算魏无羡再怂恿他,也坚决打死不看那种烂俗的话本了。



不远处墙边的小谭里,鲜红的鲤鱼晃了晃尾巴。


瞬间水波翻摇,犹如珠玉打散,玉盘倾斜,它身上那璀璨夺目的鳞片也跟着水光在人眼前颤动,烈火一样舞蹈在水池子里。


 然而下一秒,这鱼又一甩尾,再看时它已经潜入了水底,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红影任人消遣遐思。


这边的蓝忘机在犹豫不决后摇了摇头。



###


“且说这魏无羡从莲花坞陷落后整整三月不知所踪,有人说他逃逸了,有人说他死了,还有人说他被温家抓去严刑拷打百般折磨……众说纷纭之中,这魏无羡竟然在温家的监察寮里出现了。”


有小孩子问:“那他是怎么出现的?像仙人那样飞着过来的吗?”


说书人装模作样地嗟乎了几声,道:“那可不是。这魏无羡行踪诡谲,手段阴邪,怎可能像仙人一样?他来那夜原本是平静的,谁知突然!风狂鸦飞,邪云骤卷,上吐天雷,下钻鬼骨,刹那间那魏无羡一身黑衣的出现了,他左手一挥,半数温狗倏忽间被鬼怪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这可把温狗们吓坏了,他们想逃,可魏无羡跟他们有多大仇?灭门之仇!”


“那他也杀了他们吗?”


“不,不,不。”说书人是个老头,他啰啰嗦嗦收起了手上那卷残破的书,敲了敲那小孩的头,咳了几声:“天不早了,剩下的我明天再讲。老骨头要回家咯……哎,公子,谢谢您,谢谢您!”



一位看着二十上下的黑衣公子收起了花鸟虫鱼折扇,姿势慵懒地把几两银子塞到他手里。听他激动的感谢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把这故事讲的很好,让他明日也来这里说书就好。




其实只有真正在战场上滚过的人才知道,射日之征从来没有像说书人说的那样简单。

聂怀桑慢慢的抿了口淡茶,看着它的水面被雾气腾腾覆盖,突然回忆起他跟着大哥时第一次看见魏无羡修鬼道的样子。


那时的他心里一直在想,江宗主一定是认错人了。


魏无羡原来在求学时,是一个多么爱玩活泼的少年。魏无羡是怎样一个人呢?如果用俗话来描述,他就是一块被烧红的铁,任何坚冰也会在他的热情下融化,他的笑是春风,能带给你他的快乐,他的眼睛是桃花,盛开得干净又耀眼——有时你真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他在想什么。


但现在的魏无羡,脸色苍白无力,身姿瘦削,时常挑着眉抱着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双桃花眼里落了星辰,如同死水宁静。根本看不见他眼睛里的光,更不要说去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曾经有幸跟着哥哥上战场。那时候魏无羡正声名大噪红红火火,大街小巷都传着他的各种传奇故事,各大世家谁都想请这位杀神来自己家底盘上转悠一圈把温狗都顺便消灭了。魏无羡却婉拒了所有请他出去的邀请,以辅佐宗主为由,只一心跟在江晚吟的队伍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日他们聂家军残支和江家汇合准备反攻,商讨计划时所有人都支支吾吾的不敢打头阵,江晚吟和他大哥担任主帅也不能冲在前面,但也没人想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一时之间,帐内竟然只有江晚吟的拍桌声和聂明玦的骂声。

就在这时,一个人进来了。


黑衣红边,神色阴冷,满座将领中只朝着江晚吟和聂明玦行礼的,不是魏无羡是谁。


刚刚的话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只见他偏着头挑着眉,尖锐如冰锥的视线淡淡的撇过这些人的头顶,极其傲慢的哼了一声,然后对江晚吟说:“我去。”


江晚吟道:“你昨夜才打了一仗,不要紧吗?”


魏无羡勾起了唇角,双手交叉倚在一边嘲讽地笑着,让人怎么看怎么气:“我身体硬朗着呢,可不像这里的将军们个个年老色衰,不利于行。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江晚吟看他脸色尚可,狐疑的点了点头,也可能在他眼里确实没人能比魏无羡更优秀了。聂明玦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提醒他少用鬼道,到底还是仙门中人。


魏无羡点了点头,再次把帐角一掀,风一样走了。


至于那些人怎么被气的脸色如同猪肝一样,三日内见了魏无羡就避开,这都是后话了。





战场之上,魏无羡大展身手。只见他看远处奔腾而来的温氏大军轻飘飘的一眼,就闲的发慌得转起了陈情,漆黑的笛身在苍白的手指里灵活的转动,犹如将要翩翩起舞的蝴蝶极具观赏性。


但这里是战场啊。


魏无羡遇事都不会真正急。有时候聂怀桑真替他捏一把汗。



神思出游之际,温氏大军已然近了。几百里,几十里,几百尺,几百步……直到他们叫嚣着要把魏无羡和他身后的人全部杀光以后,魏婴才轻轻抬起来了他的头,整个人都如一头刚刚睡醒站起来的白虎一样,利剑出鞘,战无不胜。

因为魏无羡是靠在屋檐的战旗边上的,从老远就能看见他一人一笛,张狂不可一世地转着陈情。温家长老虽然惧怕,但还是指着他叫的如鸭子一样:“魏无羡杀人无数,连死后都不让人安生,手段残忍至极还有什么脸呆在江氏里!杀了他,温氏上上下下,百年之内奉他如座上宾,功绩记入家史,身后牌位入直系祠堂!荣誉富贵,子孙承瑞,如此厚待还不快去夺他首级!——”





——“念完了吗?”




这声音慵懒,却听着在向死人说话,连音调也无悲无喜。温三长老听此一言,浑身一震,憋下了剩下的长篇大论,勉强举起枯柴般的手中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剑,下令攻城。



聂怀桑在城墙后面,看见魏无羡还是勾着唇,举起了手中的漆黑笛子,清晰的说了一个字。




“滚。”


血溅满天。



聂怀桑躲在人家的后面,惊恐的盯着那个人,仿佛声音也被揉碎了一样发不出声来,那个时候,他耳旁一直回响着的只有人被杀死前的哀鸣。



翌日,江晚吟收到战报。慢慢的展开黄色的底皮,不出他所料,上面果然写着:温氏四千大军尽数丧命黄泉。




###



魏无羡还在云梦的时候,蓝忘机是去找过他的。

那时魏无羡站在一圈人中间,看见了远处一个白影立马警觉起来,拨开人群,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去仔细看看来者何人。谁知这一看,好家伙:白玉冠,白皮肤,白衣白鞋,云纹抹额,浑身上下白得犹如披麻戴孝,琉璃一样极有分辨率的眼睛……不是他魏无羡的“死对头”蓝忘机是谁。



魏无羡最近被江澄灌输了无数次“别去惹蓝忘机”的思想,但现在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作恶欲,想作弄一下这个大正经。


他主动向蓝忘机挥手,眼睛笑得弯弯的:“含光君!好久不见了!怎么,回姑苏后有没有想我?你来云梦干什么?”


蓝忘机深深的看他,知晓他又在插科打诨逗他玩儿,便没有回答他前面的的问题:“夜猎路过……你所为何事?”


射日之征中,魏无羡也似乎是习惯了撩人不成的结果,还把此事化为动力道:“这习俗你们姑苏没有吗?看来你们家藏书阁也不是什么都有嘛。没关系,我和你讲。我们云梦这呢,新娘都要抛花球。你看,这花球砸中了谁啊,啧啧啧,谁就能下一个嫁人!江澄最近忙的要死,我闲的要发霉了,这才出来凑凑热闹。”


蓝忘机深知魏无羡的“闲”只不过是没人能像江晚吟一样跟他说话怼嘴,他也不管江家内务,只能出来找乐子。


魏无羡说话间,还对着前面的小姑娘们笑。他样貌俊美,那些姑娘都给他让路,蓝忘机走到他身边点了点头,再看向台上——这家人的场面很大,相信应该是这一块地域比较有权有势的富商家族,来的人穿着得体大方不少。


蓝忘机忽然说:“对我笑。”


魏无羡被这闷葫芦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蓝忘机又说的小声,模模糊糊的,他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说了什么。


“什么?”



“……对我笑。”蓝忘机看着台上道。


台上的确有姑娘在对丰神俊朗的含光君笑,附近的人也大多没见过披麻戴孝都能这么仙的人,全盯着他看呢。


可尽管如此,魏无羡还是选了个不易看见的角度摸了摸微烫的脸颊,心道糟糕。还好蓝忘机古板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要是他会说,那么天底下的姑娘们都要拼命朝蓝家挤了,哪还轮得到其他人。


性情使然,魏无羡向来什么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下一秒就嬉皮笑脸面不改色的把手臂搭在了他肩上,双指并起轻轻夹住了那条云纹抹额捏玩,头枕臂腰靠肚,整个人软绵绵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瘫他身上,嘴里还嘟囔着那买糖人的铺子要关门了。


蓝忘机僵硬的如同木头,却看他开怀的笑容难得的没有说什么。




上面开始敲锣打鼓时,魏无羡才直了直身子,没任何心理负担的半牵着蓝忘机的手往前走。


蓝忘机也不知道怎么了,到现在笔挺笔挺的身姿还甚至助纣为虐的微弯任由他靠着,盯着他拽着的手耳根微微泛起了淡粉色。


两人凭借出众的相貌和身高轻轻松松开出了一条直通最前面的路,这里能看的最清楚,新娘子在锣鼓声中终于登场,她捧着一个绣花球,大红的绸布折成球状优美的弧度,鲜艳夺目得如同璀璨的星星。


很红,红到生命都为它复苏,红到血液都为它升温。


她一边大声喊着抛绣花的口号,一边手托着绣球,最后双手合拢,轻轻一掷,绣球便投了出去形成一道红霞。


魏无羡早眯上眼睛慵懒的半靠在蓝忘机的肩上,他大概是想怎么投都不会投到他的,手也没有伸出去,阳光下懒得像只猫。



——直到头上传来了软软的触感,他用手一抓。


不会吧?


魏无羡睁开眼睛,手缓缓下移,定格。


……



大红的……绣球?



他仿佛看见了旁边人们对他同情又怪异的目光。


魏无羡道:“这绣球……”他明明记得应该是往中间的蓝忘机飞的啊?怎么掉到他这来了?


可能是以为他忘了用处,蓝忘机特别贴心的说:“接住就是下一个新娘。”


魏无羡:“……”



撩人不成反被打脸,真是闲的没饭吃。早知道不来了。




###



热热闹闹的街上,多了两位俊俏的公子哥。


黑衣的公子哥虽苍白了些,但与旁边快冷成一块坚冰的白衣人不同,他喜欢笑。卖花的姑娘都喜欢这样的顾客,也不敢与那位冷冰冰的君子对话,于是纷纷挤到爱笑的那位面前问他买不买花。


魏无羡扫了一眼,还沾着水珠。她们的花都是新摘得。那一篮小小的用竹皮编成的碗状物里面,精心插着十几只颜色艳丽的花朵,仔细还能闻得到香味。


虽然云梦不缺花,但魏无羡还是用自己余下的钱买了几支兰花,跟她们逗笑一会离开了。

那一个看起来最小,正处于最年轻也对爱情画本最为向往的姑娘问他:“你买这些花干什么?兰花是送为君子之意,一般都是豆蔻姑娘买的!”


魏无羡点点头,好歹也是世家公子第四,从小六艺俱全,他自然知道这花语。但他存心想逗她,便道:“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既然买了,那也不好再退,不如姐姐你送我朵花呗?”


那姑娘掩唇笑道:“你比我年长,还叫我姐姐!不过看在你俊的份上,送你一朵刚采的铃兰如何?”


魏无羡道:“好啊。”


她一边从篮子里挑来挑去,一边悄悄瞧几眼不知为何一直在散发着疏离气息的公子,他好像在她低着头的时候一直往这里投来冰锥似的视线。但魏无羡像是毫无知觉一样,还在等她挑。

她冷汗直冒,为了缓解一下,又问:“你这几只兰花送给谁去?别告诉我去送姑娘。”


魏无羡摆摆手,道:“都说了兰花是君子之意,怎么可能再去送姑娘呢?要送也是送君子啊。喏,就像这位蓝公子,妥妥的。”


“……”



姑娘走后,魏无羡嘀咕:“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她走这么快干什么?是不是被你这脸吓走了?蓝湛,刚刚那么大个姑娘站在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蓝忘机走在他右侧,与他并肩而行,语气倒是醋味横生:“你不是在与她说话吗。”


魏无羡咳了几声:“好你个蓝湛,还学会呛人了,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本事呢?喜欢那姑娘就说嘛。”


蓝忘机停顿片刻,摇摇头,走的更快了。



“蓝湛,蓝湛——我逗你的,唉唉唉,别走啊。”魏无羡拉住他的袖子,满脸堆笑,还把他那缝补痕迹过多而勉强只能算是合格的钱包掏出来给他看:“含光君,您看我这囊中羞涩,大人有大量,给我买点吃的吧。”


一个时辰后,魏无羡郁闷地轻轻咬着兔子糖人,想: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果然诚不欺我。没想到含光君几月不见,抵挡他的花招的功夫不减反增,让他连逗下这个儿时同窗都困难了很多。


而为了一雪前耻,他在心里细细数过姑苏蓝氏那些变态家规,原本是想逗蓝忘机,却没想到这些居然自己都犯过。蓝忘机天资过人,记账也记得格外清楚,就算真耍了古板的含光君,那也不好意思嘲笑蓝忘机了。


魏无羡更郁闷了。



哦,真没劲。




天微微有些晚了,醺黄的昏阳收起了光芒万丈,静静的垂在地上,挣扎着这最后的时刻。


江岸和榆柳也披上了金灿的外衣。魏无羡摸了摸鼻子,又翻了翻腰包,手伸进去搅了搅空气。看着这空空如也的粗布袋,为以后的生计发愁:这下回去又得跟江澄要了。


倒不是说江澄怎地,他还是让他保持着在云梦境内想拿啥拿啥想吃啥吃啥有云梦保底的“习俗”,但江氏毕竟不比当年,财富被温氏掠夺了大半,其它世家在结算时个个装糊涂糊弄他们。魏无羡平时出门每次都能自带一个十米无人区。云梦老百姓都有些听过他那些鬼故事的生面孔了,其它世家的地盘更不能胡作非为。


“魏婴。”身前的人停下来了,他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你……”


“我什么?”


魏无羡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蓝忘机在立在一座石桥上,背对着夕阳,双目的视线淡淡的从他眼睛里直射进去。夕阳在琥珀里碎成了灯火,点燃了寒冬,春雪中一湾水波粼粼上倒映着铁树阑珊。看了一会,他轻轻蹙起眉,白净如玉的脸上露出除开冷漠以外的纠结,像是下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一样:“去酒栈。”


魏无羡:“……啊?”


于是就这样,他被蓝忘机拉进了石桥前边的小酒栈。




这店有两层,其实说是酒栈不如说是客栈。蓝忘机拉他进来后,跟小二要了一壶淡酒,一壶麦茶,几碟辣菜。


魏无羡当机的大脑此时终于运转起来,像是看见了新世界一样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蓝忘机进酒栈!含光君拉着魏无羡进酒栈?!他们家不是禁酒的吗??


“蓝湛。”魏无羡惊讶的都结巴了:“你……你们家不是那什么……禁酒……的吗?”


蓝忘机坐好,脸上波澜不惊,毫无瑕疵,像是在说一件平常破事:“我喝茶,你喝酒。”


不,光是含光君进酒栈就已经是一个爆炸性新闻了。魏无羡腹诽道。没准你家叔父会向江澄借紫电,看看这个侄子到底是真是假。


要不是还是这张冰块脸……我也要向江澄要紫电了。


虽然心里吐槽,但他面上还是笑着客套说:“那就谢谢含光君了。”


蓝忘机低头,再抬头,再低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再说什么“跟我回姑苏”的话来。魏无羡看他没说,也就不想和他吵。蓝忘机是君子,并不是他想要疏远的人,而且除了江澄还有人给他买单,何乐而不为呢。


店小二把酒菜上上来了,魏无羡在转身时叫住他,让他多加点清淡淡菜。


吩咐完了他一手支着头,瞅着对面把人拉来却没什么话说的含光君,叹了口气,深深地觉得自己这张嘴真是生的太好了,简直是为人民造福:“蓝湛,你把我拉来这里,不会就想请我吃饭?”


蓝忘机摇头道:“魏婴。你有心事。”


魏无羡道“我?我能有什么心事?你怎么能看出来谁有心事的?”


蓝忘机看着茶杯里茶叶沉沉浮浮,似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巨浪吞没,表面起了雾气,氤氲得看不太清。



他盖上杯盖说:“你从来没有不开心过。”


魏无羡夹了辣菜嚼着吃,觉得好笑:“这不好吗?”


蓝忘机道;“不好。”


他突然凑近了魏无羡,眼对眼鼻对鼻,在其它客人的嘈杂声中认真的说;“魏婴,你骗不了人。你不开心。”



魏无羡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他的声音很大,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而视,他也不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入肚里,啧啧两声:“这酒真淡。”然后又对着蓝忘机说,蓝湛,你看。



他把那个被他喝空了的酒盏弹到蓝忘机面前,拿起酒壶往里面倒着淡酒,那些晶亮的酒液就顺着壶管向下流去一滴不漏地进了杯口。


然而里面的酒液明明已经满了,但魏无羡还在加,进不去的液体顺着酒杯滑下来,在木制桌上形成了一个小小湖泊。



蓝忘机道:“够了。”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把酒壶放了回去,指着那一滩酒,道:“蓝湛,你看。当水满了以后,再加多的水就会溢出来。”他顿了顿,继续说:“伤心——或者说悲伤的什么情绪也是一样。”



“初时滴进去可能会疼,会加重,会累积……可到了满了的时候,就会像水一样溢出来。它已经满了,所以也不会再多了。多加进去的,也已经没有感觉了。”




蓝忘机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魏无羡浑然不觉,又灌了一杯酒,和他碰了一杯,自己碰了自己一杯。蓝忘机看着那样子,突然觉得,以前的年少轻狂,曾经的荣誉光芒,甚至于欲上青天的梦想,都在这清脆的声音里一个个碎掉了。



吃完一顿沉默寡言的饭后,魏无羡再一次叹出一口气感慨这世间的沧桑。



蓝忘机收拾东西结了账后,径直往右侧狭窄的楼梯走,魏无羡问;“蓝湛,你去哪里?”


蓝忘机淡淡道:“客房。”


魏无羡挑眉道:“客房?你不会就住在这里?”


“是。”


怪不得他对此地熟悉。



他张了张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他们两个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只得摆了摆手,说自己也要回去江家了。





两人互相道别后,踏上了相反的方向。

与蓝忘机饯别后,魏无羡又踏上了那条桥。

刚刚拖着他来时没好好看,现在摸摸,借着酒家的灯光看,竟做工十分巧妙精致。每一个桥柱上头都雕刻了不同的生物,以羊,虎,兔,鼠,马……等十二生肖为主,桥板上又刻着那些双龙戏珠,燕雀南飞之类的经典画作。


他不禁暗叹惊奇于这较偏僻之地还能有如此精致之物。于是没有即刻出发,呆在桥东往远处望。

借着沉沉夜幕,他看清这一条江上不仅仅倒映了星河,还有三三两两的人。抬眼眺望,透过薄薄的窗纸——这可不是瞎说,他以前真捅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家人家内灯火通明,人影交错,匆匆过客时不时低头作揖,应和逢迎。那里面还会传出杯碟碰撞之声,却是主人客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宾客笑,主人更笑。



云梦人家作息整体良好,休息的早。这个时候街上的人都已经走光,就剩下头顶那轮皓月与灯火陪伴着他。魏无羡趴在桥上两手支头,盯着水波将纸灯撕裂成一片片碎片,把天空倒映下来的玉盘摔碎,


鱼儿潜入了黑夜里,江上灯光接着天际流。魏无羡忽然之间才发现人们都已经回家了,他还没回去。


不过他不回去也没什么。魏无羡想。他一向天赋极高,所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他们应该认为他在外边浪久了一时回不来。


“真是的。”


魏无羡望着上边挂着的明月,眼神明明灭灭。



而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一扇朱漆窗户开着。有人把一瓶兰花摆放在那里,那人看见魏无羡先是一愣,又马上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


魏无羡站多久,他就站了多久。他不去打扰,然而就在他不打扰时,那张天生笑面的脸上已经多出了两行银溪。


但他还是笑着的。




窗口的那人望见,心里也迷糊了:


他到底是在笑着哭,还是哭着笑?



他在这扇窗口探出头在万千灯火中看他,他在无尽江水里立在桥东寻他。


或许魏无羡永远不会知道那天二楼的窗户上有个人在一直看着他,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像个黄花姑娘似的触景伤情一样。



这一切或许只有这一夜的月亮知道。





###





百凤山围猎后,不久就传来了魏无羡叛出家族的消息。他的手腕上,昙花也接着凋零了四瓣。


蓝忘机曾经在彩衣镇上看见了天子笑,但他没有买,云深不知处禁酒,他带回去有违家训。


出去散心时他多看了那铺子两眼,恍惚间看见了提酒翻墙的少年郎。


蓝曦臣微笑着打趣说:“你想买回去,要我买一点吗?”


气温骤降,蓝忘机眼神闪烁,却仍然道:“不用了。”


蓝曦臣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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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几坛天子笑,他想给那个人也给不了了。


他像抓不住的一片风,来了世间一次,给他的世界带来了颜色。然后摸爬滚打二十余年,现在又通通把痕迹带走,不留一丝留恋。


世家欠了他太多,蓝忘机看在眼里,只不过是抱弱成众,人人都想找那块最大的跳板跳上去,或者是失去了统一的敌人而怕自己势力分散开来。



既然没有,那就造一个。



又是大雪纷飞的冬天里,他受了三十三戒鞭。



他的爱人也于乱葬岗万鬼反噬灰飞烟灭,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安静了,这场闹剧落下了帷幕。


受罚时,他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蓝氏先祖编纂的三千家训就刻在身边的巨大石墙上威风凛凛的看着他。


意识模糊之际,蓝忘机想,指鹿为马之徒,究竟熟黑熟白?


坚持道义的侠客和青白不分之正义,到底谁才是错的?



魏婴只不过想画地为牢,却是失去所有的人。



最后一鞭落下,蓝忘机昏过去的同时,看见了家训石上的话。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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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魏无羡万鬼反噬神魂俱灭的那一天,他喝酒了。他知道家训上明明白白写着禁酒,可为魏无羡破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怎么样打骂,失望透顶,也拉不住这人了。


天子笑很烈,也很醇,像那个人一样。一杯下肚,酒入喉管,三分酿成了苦涩,六分酿成了悔恨,还有一分酿成了月光。


就像含光君与魏无羡之间的一生,就是欲言又止,触而不及,最后的热烈也在沉默中消亡。


他昏昏沉沉的回头,仿佛看见灰白的静室里,有一个黑衣人披着风雪提着酒坛而来,推开门笑着喊:

“蓝湛,我回来啦!”




他红着眼拥他入怀,心跳如同冰泉上落了玉珠,噼噼啪啪踉踉跄跄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了那砸出深深裂缝的冰面中心。虚无相映,繁华落尽。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吻上了那自百凤山以来就日夜回味的薄唇。



后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静室内一时宽衣解带,春光乍现,帐低人暖;青丝相绕,肌肤相亲。佳人在侧而梦牵魂绕,冠者知梦却沉溺其中。婴但笑,赤衣如血,白玉滴红;犹如芙蓉出水,美轮美奂。



且看那含光君一指开山河,两指初始吟吟细语,情动沉沉浮浮,衣沾雨露,臂绑腿软,腰酥塌下,当退却无门。又哀哀戚戚,摇首唱调。床颠指簸,揪抓倚人靠。劈山开径急不得,路达半时惊坐起;公子喜摘两茱萸,就得一菊花,呕哑婉转吟,才知是云端。


端是鱼水欢,谱曲不成调;春卷残余里,幽径满相迎。情足讨一吻,迷离勾人心,含光照其身,缠绵红烛暗。婴惶惶不可终日,且行且求,不为所动。至于三更,方才浊酒一杯,静若无人。


只不过幻影若梦,昨日温存,明日就会醒来,蓝忘机短暂的满足是同时,痛苦又深深地明白自己抓不住的。




待他酒醒,叔父失望的说,魏婴是你一生的污点,洗不掉了。


蓝忘机垂下眼睛,不做言语。




他想:魏婴可以犯错误,但他永远不会是蓝忘机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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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装什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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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后的大梵山上,蓝忘机遇见了莫玄羽。


虽修非常道,但行正义事。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手里的避尘先他一步出鞘从江晚吟的紫电和金凌手上救下了少年。


那个少年生的很好,那一双桃花眼里的灵动简直跟从前的魏无羡一模一样,看似平静得都快沁出水来。



但终究不可能是他。


走出一段路外,蓝忘机慢慢的看见其它世家人上山,但也同时一愣,在一些人惊讶的目光下转身就跑,甚至忘了御剑。


这是他跑的最失态的一次,但他实在是不能再弄丢那个人了。


他看见了,那久违的颜色。


翻飞飘逸的长袖下,若隐若现的昙花盛开得艳丽。


看见那个单薄的背影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快于思考的冲上去攥住了那个人的手腕,蓝忘机用的力气很大,铁钳一样的手掌握紧了迷失的翅膀,把它带在身边,让黑色的鸟儿再也不能随时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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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

蓝湛。

蓝湛?

蓝湛蓝湛!

蓝忘机猛然醒来。又听见了几遍自己的名字以后他才意识到,魏无羡在叫他。

听声音魏无羡是在远处的地方喊:蓝湛,看我!

蓝忘机听见了,也看过去了。

满山遍野的花草树木,姹紫嫣红的平原上一只帝皇蝴蝶扇动了它的翅膀,枝叶被它压低,花蜜被它采摘,瑰丽的颜色流动着生命的活力。碧蓝的天空中一队大雁飞来归巢,纯白的云游在其中悠悠闲闲随风飘荡,鸭脖子似的拉伸至远方。而祥和流转的白中一点黑色霸道地迅速占领了他全部视线,一根鲜红色卷云纹发带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蓝湛!

他看见了那个人站在一处高地上,一身简练黑衣,淡粉的唇角开合,扎着鲜艳的红发带,系的歪歪斜斜,正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或许只有蓝忘机能看见,那双眼睛里有一片蓝天。他其实不在乎能不能看见世界的颜色,因为从魏无羡的眼睛里,他就能看见他的世界。

魏无羡挥舞着手臂,叫他快些过去。

头顶上的太阳光芒万丈,蓝忘机微微提起了嘴角,一步一步向他的爱人走了过去。

此生有幸,此情不渝,往后余生,有你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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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惊鸿,一眼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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